大聲說出我討厭！

我的「被性騷擾」意識覺醒得很晚，因為我對「性別」意識有時候少一根筋，提到性騷擾我第一個想到的經驗是高中時某個傍晚。

放學後我穿著鬆垮制服上衣和的體育褲在市區轉車，一個騎單車的國中小男孩從我身旁經過摸了我屁股一把。我一時還不清楚這是者麼一回事，腦筋一片空白，可是當我看到他回頭看我時得意的笑容，我清楚明白：他是故意的！在我的憤怒驅使腎上腺素做出任何反應之前，他已經騎著單車跑遠了。

我生氣他冒犯我，我生氣他得意地向我展示他是故意的，我更生氣他一溜煙跑遠了，我來不及告訴他：我討厭你的行為！

然後我才想起來小學時曾經遇過暴露狂。

也是放學後，我和同學在路邊等公車，一個叔叔騎著機車的靠過來，坐在機車上、很溫和地問路，我很認真地回答，但隱約看見有個肉色袋子放在油箱上靠著他的褲檔。他走後，我越想越奇怪，直覺那應該是個暴露狂吧，可是因為當時年記小不懂得那個「肉色袋子」是陰莖，所以也不懂得害怕，不覺得生氣。現在想起來，還挺同情那個怪叔叔，因為暴露狂通常是膽小自卑的人，想藉由別人的驚懼的反應來獲得滿足，可是那個叔叔連小學女生嚇不倒，一定很挫折，回家可能抱著枕頭哭很久。

很清楚地，他是有意性騷擾，我那時卻不覺得生氣，因為我不懂他的「肢體語言」。如果我懂得，我會不會大聲說出我討厭？

許多年後在倫敦，我有一個被騷擾的經驗，我卻很不中用地沒說一句話。

一個剛從台灣來不久的朋友在公車上問我：「你怎麼還不結婚？以前有人打算和你結婚嗎？」我心裡很吃驚，心想我們沒有熟到告訴你我的感情世界吧；可是就因為我們不熟，我把大小姐脾氣收起來，很禮貌地簡單交代一下歷史，正好我到站了，撇過頭說聲再見我就下車了，我無法回頭好好說再見，因為背著公車我的眼淚就簌然而落，在英國這些年，也沒有人這樣問我這種的問題...。

我應該學英國人，冷酷而禮貌地回答他：這不關你的事。但是我沒有。當下我一時反應不過來，不知道這個問題對我是個嚴重的騷擾。那天晚上我做了個惡夢，像是，正在戒煙的人偏偏被二手煙給燻著了眼，回憶起戒煙時的痛苦反應。

我沒有告訴他我，他的行為讓我很不舒服，我討厭。

在我們的社會裡，男性口頭吃豆腐、長輩表示親暱的肢體接觸是被容許的，這些行為因而得以在模糊的界線中遊走，我們怕冤枉別人的好意，更怕表達否對意見之後遭遇排擠或報復。在那久遠的年代，許多男性不知道他們的行為是性騷擾，現在，還有許多男性不瞭解，由於性別差異造成女性困擾的行為或言語就是‧性‧騷‧擾！

我終於學會說出我討厭。一年後在學校裡，拍屁股的類似情節又發生。

他打得很用力，像小時候長輩戲謔地打小孩屁股，我是驚嚇多過害怕，因為沒預料會有人打我屁股，但是我立刻尖叫：「這是很粗魯的行為！」轉過身來，是我的白人同學。白人、男性、中產階級、社會學研究生、主流社會的菁英，會不知道這叫做‧性‧騷‧擾‧嗎？

「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不禮貌！」我火冒三丈。

但他仍嘻皮笑臉：「嘿，我就是不禮貌。」他是故意的！我決定不理這個愛作弄我的瘋子。

我把這個令人生氣的事告訴朋友，有個台灣女生說：「他該不會是喜歡你吧？」我回想一下其他作弄我的情節，真的很像是小學男生故意要惹女生注意呢。於是我開始同情起這個人，真是不懂得不懂溝通。之後他再拍我頭或是驚嚇我，我都會義正嚴詞地告訴他：「你的行為很粗魯。」因為知道他的動機，我也就沒有那麼困擾了。

我因為心理上獲得控制感，而不再怕性騷擾。也許其他人的性騷擾經驗情節更嚴重，或是界線更模糊。但是無論如何，只要你覺得不舒服就要大聲說出我討厭！我無意譴責那些不經意冒犯的人，喜歡一個人不該是用騷擾的方式來表達，他們還在摸索人際溝通方法、學習尊重別人身體與隱私領域。我要說的是：我的屁股很翹、我的單身女子身份很迷人，對！但沒有人有權力僭越我的疆界。你也一樣有權力向性騷擾說不！